公元1856年10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當秋陽墜落在蕪湖中江塔底、暮靄在街面上彌漫時,一隊太平天國將士進入了張恒春那設在西內街內的兩間門面房內。帶隊的一位被人稱為“石國宗”的人,神情肅穆地對藥號主人說:天王有詔,爾父子二人火速前往天京,不得詢問原因。張鳴鹿、張文金父子立馬驚呆了,他們不知此番前去天京,等待他們的是禍還是福,是死還是生。
天王得了斷頭疽
公元1814年1月1日出生在廣東花縣的洪秀全,原名仁坤,小名火秀,二十三歲那年精神錯亂癥復發過后就改名秀全,說是此名是上帝給他取的,以取“人中之王”的讖兆。擔任過保正的父親洪鏡揚明顯地感到他的這個小兒子病后心境不安、性格暴戾,整天處于煩躁和憤怒之中。洪秀全的精神錯亂癥是考出來的,13歲時,他通過縣試當上童生,取得了考秀才的資格,但秀才這道坎,硬把他活生生地逼上了瘋路。15歲那年,秀才未中,他大病一場,落下了精神病的后遺癥。公元1837年,他又去廣州府應試,初考時榜上有名,到了復試后落選,回到家中死去兩日后才醒,在蘇醒后,洪氏精神錯亂,在房內走動跳躍,亂說亂唱,直到四十天之后,才逐漸平復下來。公元1843年,他不死心,又開始了第三次沖刺,結果仍是一敗如水,連復試資格都沒有進。新仇舊恨,驅使他把筆墨擲在地上,把孔孟書燒盡,并順帶把他們的牌位甩到糞坑內,從此,他創立了上帝教,滿腔怒火地發誓:“再也不考清朝試,再也不穿清朝服,等老子自己來開科取天下之士吧?!?/span>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洪秀全創立的上帝教和太平軍卻如燎原之火,很快由廣西的紫荊山燒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公元1853年2月攻下蕪湖,3月19日占領江蘇南京,并定都于此,改稱天京。這時,洪氏的流氓無產者、專制獨裁者和精神錯亂者三重身份的孽根性很快顯現出來。定都天京后,他在天王府內擁有嬪妃侍女2300余人,還下詔命令天下人稱他為“太陽”和“日光”。他的火氣還特別大,一發火就要殺人,不要說他手下的將領,甚至連他寵愛的嬪妃也不能幸免。殺人刑罰極其殘暴,有剝皮、樁沙(活埋)、斬首示眾、五馬分尸、割成肉塊和點天燈。最重的是點天燈,即用硫磺火藥等物涂滿犯事的嬪妃身上,點火燃燒。1856年9月,天京內訌終于爆發。在洪秀全的折騰下,4萬余名太平軍將士倒在血泊中,尸體一個接一個地擠滿了長江江面。天為之變色,地為之呻吟。天京事變后,洪秀全也病倒了,頸部前后左右生出了四個癰疽。中醫說癰疽之因乃“風火、濕熱、痰凝、血瘀諸邪毒蜂涌而至”,洪氏此刻發熱難退,不僅難以久坐,而且也難抬起頸項。痛苦使洪氏的脾氣更大。性情更暴,殺人也更多。洪秀全的長兄安王洪仁發和次兄福王洪仁達聽手下人說蕪湖和當涂的張鳴鹿、張文金父子擅長治療癰疽瘩背,即以天王之命詔令他們火速趕赴天京。一干人馬清晨出發先到了當涂護駕墩,說老鳴鹿到蕪湖去了,于是以八百里快馬之速,在這天傍晚來到了蕪湖西內街張恒春藥號。
時年24歲的張文金頭腦靈活,在臨行前詢問到天京去需要帶什么東西。石國宗脫口答道:不需要,天京有的是藥。張文金和張鳴鹿會意地互望了一眼,知道此番去天京大約是為天王或其他高官看病,惴惴不安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苑內立下軍令狀
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草根出身的張氏父子在第三天凌晨被帶進了天王府時,他們被這座建筑的雄偉氣派驚得瞠目結舌。
天王府呈一南北向的長形方塊,周圍十余里,四面數丈高的宮墻蜿蜒環繞,分內外兩重。聽石國宗介紹,外面叫太陽城,內叫金龍城。宮墻之外,一條寬深兩丈的御溝成為天王府的護城河。
一踏進天王府,一個占地約一方里的巨大廣場呈現在父子二人的眼中。廣場最南端,屹立著一列黃色的大照壁,寬逾百余丈,上邊彩繪著龍虎獅象圖案,張掛著天王的詔旨。照壁以北,品字式的三座牌坊拔地而起。據張文金事后對后人們說:“正面一座,全金立匾,上橫書四大字‘天堂路通’;左右兩座,一書‘天子萬年’,一書‘太平一統’,朱漆棟柱,遙相呼應。牌坊之側,豎著‘文武下馬牌’,是天國官員到天王府前必須下馬的地方?!睆埼慕疬€給后人說到:廣場的邊上有一個大棚,里面陳放著一只形似龍的大船,稱圣龍船,是當年天王洪秀全率軍由漢陽直取南京時所乘坐的旗艦。
直到上午十時許,石國宗才告訴張氏父子,請他們來是為天王治病。說完,他一歪嘴,幾個天王士兵上來,用黑布將張鳴鹿和張文金的眼睛蒙住,然后駕著他們走了數里路,才來到一個被稱為“后林苑”的地方。揭去黑布后,張文金揉了揉眼睛,這才看到此處既有奇花異草,臺榭亭閣,又有塘方十數畝的水池和曲徑通幽的園圃。在一座臨風攬翠的石舫上,立著十數位美貌如仙的女人,中間坐著一位年約40余歲的男子。男子端莊嚴肅,寡言鮮笑,兩腳分開平放,一只手托著頸子,面部呈現著痛苦模樣。石國宗代天王宣示:天王頸部生了瘡,召你們前來是診斷醫治,時間不能超過一個禮拜。天王也隨后輕輕地開了金口:朕為天下救世主,定一尊于上帝。秉承上帝旨意,朕搗毀孔廟,焚毀儒典,殺盡妖魔,滅絕佛道,但對醫藥書籍予以保護,對“醫士之能內外科者”,格外照拂。你們來看看朕頸項上有乜妖魔附在上面。見張氏父子渾然不知的樣子,石國宗怒喝道:天王詔令你們看看他老人家頸項上附了什么妖魔。張鳴鹿和張文金這才知道天王所說的那個讀如物的乜是什么的意思,于是,連忙走上前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并遵令跪著為天王搭了脈象。
搭脈之后,父子二人低聲商量了一下,又是年輕人張文金嘴快,對著石國宗說:天王得的是斷頭疽。只見洪秀全猛地站立起來,雙眼射出撼人心魄的厲光,大聲喝道:斷頭疽?!限你們一個禮拜給朕治好,否則朕要你們斷頭。張鳴鹿連忙跪拜道:天王息怒,犬子少不更事,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得的是繞頸疽,犬子治療此病比我在行,但時間必須寬限在兩個禮拜。
天王點了點頭,叫石國宗取出一張紙條,說是要當面立下軍令狀。大意是必須在兩個禮拜內治好天王的繞頸疽,否則張氏父子甘受極刑。父子二人戰戰兢兢地在軍令狀上簽下名字,捺了手羅。
張家一夜成巨賈
張文金知道父親張鳴鹿是治療癰疽瘩背的好手。他向天王求情的一番陳述,完全是為自己開脫。但天王是一個十分頂真的人,點名要張文金為他治療。張鳴鹿一旁說到:鄙號張恒春素有恒制去癰丸,是否派人去蕪湖或當涂取來。天王搖了搖頭說:不用。朕的朝內有眾多國醫,還有殿前國醫補天侯李俊昌,他們都治不了朕的病,朕已將李俊昌斬首,現在朕的身邊就有幾個國醫,你們將藥方告知他們,由他們抓藥配方。張文金于是開始詢問天王,才知洪秀全得此癰疽已有月余,如今疼痛不已,朝寒暮熱,日輕夜重,狀如瘴癘。張鳴鹿當即在紙上開了如下藥方:川芎、當歸、白芍、熟地各3錢;柴胡、黃芩、陳皮、貝母各2錢;澤瀉、地骨皮、甘草各1錢;用水2斤熬煎,加生姜片3片,煎至八成時?;?,然后分兩次空腹口服,連服七日。張文金隨后又口述道:如果還不見好,則用天門冬三、五兩洗凈,搗細,以好酒濾取汁,一次服下,未效,可以再次服藥,必愈。
天王身邊的天朝國醫迅速地記下,然后給張氏父子過目畫押后即迅速地離開了后林苑。
天王府內的典內醫局在煎熬張氏父子開的藥方,惴惴不安的張氏父子內心在天京城王府客棧內飽受熬煎。幾天下來,張鳴鹿的頭發白了一半,連胡須也白了不少。張文金勸慰父親說: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拼死作一搏,福在堂中坐。果然如他所說,兩個禮拜后,石國宗笑瞇瞇地來到客棧,告訴他們天王的病已好,詔令要重重恩賞張氏父子。張氏父子連忙稱不敢。不過,張鳴鹿和張文金從以往的經歷中都知道,天國將士出手都是大方的,誠如張氏后人張泰篪所說:天國從征將士求治痊愈者,診酬較豐,甚至以金玉寶玩相贈。這其中的緣由有二。一是天國實行供給制,一般將士不知金玉寶玩的價值;二是這些東西都是劫掠之物,唾手可得,送給人毫不心疼。
石國宗見張氏父子不收診酬,當即虎下臉來說道:不受天王恩賞,按天國刑律,也是要斬首的。張文金連忙答道:受賞,受賞。張恒春打算擴大規模,在蕪湖長街狀元坊口新建一座藥號,所缺的是上等木材和制藥用的淘丹,不知天王能否予以恩賜,石國宗當即爽快地允諾:爾父子二人就在蕪湖等消息吧。
不久,好消息就來臨了,七十二艘大木船從江西載來大批江木,全是清一色的杉木和松木,整整地堆滿了張恒春的三間大倉庫,同時還運來了十二船的淘丹。其價值約為10萬兩白銀。張氏父子一夜之間成了巨賈。
據張氏后人說,這批木材在新藥號竣工后還綽綽有余,以致于張氏各家的地板都用整根木頭鋪就。直到文革結束不久,張氏第七代后人結婚打家俱,還用的是天王恩賜的木材。他們在老人的指點下,將家中的地板起出,鋸成一塊塊木板,結果熊掌和魚兼而得之,家俱木材有了,地板也依然存在。誠如張文金當初所說:拼死作一搏,福在堂中坐。
張家保存下來的江木屋梁
張家保存下來的江木藥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