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8年(清光緒三十四年)二月,張文彬因年老體衰,決定把店務讓給張敬之主持。小名虎子的張敬之,譜名光祖,是蕪湖張恒春藥號創辦人張文金的次子。上任伊始,一個店員就驚惶失措地前來報告:張恒春在青弋江上的石階碼頭被湖北“鐵棍黨”奪占了。眾管事及店員,唰地一下都把眼神盯向了這位新主人。張敬之沉默了一會兒,吐出六個字來:先禮后兵再理。
鐵棍黨橫行青弋江
被鐵棍黨奪占的藥號石階碼頭,竣工于公元1867年(清同治六年)。這是一個有著十個臺階,面積約六十平方米的碼頭,它與徽州會館、湖南會館、李氏家族礱坊、崔氏家族礱坊和益新米面公司等碼頭并立在青弋江上。張恒春從青弋江到長江中下游每月進出的大批量的藥材和成藥全賴于此。碼頭被人奪占,這對張恒春來說不啻為生路上的斷絕。人們不禁要問,青弋江上眾多碼頭,湖北“鐵棍黨”為什么偏偏要奪占藥號碼頭呢?
這不得不追溯到蕪湖青幫頭目崔由楨,這個生于公元1886年的崔由楨,因狗年出生,又是父母的小兒子,故諢名“崔小狗子”。他的父親崔國因,字惠人,徽州太平甘棠村人。公元1870年中舉,不久便登進士,公元1889年曾被慈禧和光緒賞賜二品頂戴,擔任出使美國、西班牙、秘魯三國大臣,三年任滿后歸國,特地帶回一輛英式四輪馬車,為當時蕪湖唯一的時尚交通工具。
從小嬌生慣養的崔由楨沒有繼承其父用功上進的基因,年幼時就懶于讀書,為人放浪形骸,整日混跡江湖,年紀輕輕就加入青幫。由于家庭背景深厚,財大氣粗,他在青幫中被推上一個較高的輩分,于是更加張狂起來。他平時喜歡穿洋服,養洋狗,無事消遣之際,就駕乘他家的那輛全城唯一的英式馬車,上大馬路、二馬路、洋碼頭和沿河街兜風;馬車出行時,他總是喝令車夫坐進鑲有彩花玻璃、飄拂錦繡帷幕的車廂里,自己則坐在前排座位上,錦衣裘帽,手執桿鞭,叭叭地行進,日久他真練就了一套駕馭技巧,以致于公元1912年10月30日孫中山先生來蕪考察時所乘馬車,便由時任廬軍十五師師長的孫萬乘著令崔氏親自駕駛的。
湖北鐵棍黨由湖北和安慶兩籍人士構成,是一個活躍在長江之濱的黑幫組織,平素人人手持鐵棍,個個兇神惡煞。從長江中游來到蕪湖小城以后,他們即拜了地頭蛇崔由楨,尊稱他為“師父”,然后狐假虎威,在青弋江上耀武揚威,橫行無忌,稍有言語不合,就全體揮舞鐵棍打將過去,曾號稱“打遍江上無敵手”,一時小城人士談虎色變。
為了持久擴大和壟斷青弋江上的米糧業務,他們迫切想要奪占一個碼頭做平臺。此前,他們特地到崔由楨處討教方略。崔由楨告訴他們:其他的碼頭都有洋人和官家的背景,奪占過來麻煩太大;唯有張恒春是草根出身,藥號里的管事和店員們平素也循規蹈矩,從不惹是生非,何況老板剛剛換了新人,威信未立,奪占他的碼頭,打他一個下馬威,想必是沒有多大的后顧之憂的。于是,湖北鐵棍黨30余人乘坐一艘木船,向藥號碼頭呼嘯地撲來,前來交涉的店員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藥號的木船不準靠近。張恒春的碼頭儼然成為他們的天下。
徐云山傳授布衫功
徐文田的兒子徐云山濃眉大眼,體魄健壯,在擔任藥號坐堂醫生時,人們都知曉他醫術精湛,但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他演練武功,于是便有人懷疑他父親當年的夸耀之辭。這個疑惑直到張文彬和張敬之聯手主政藥號事務時,才被敬之解開。
那是一個秋日的凌晨,星月遙掛在天空,薄霧彌漫著大地,整個小城還沉浸在睡鄉之中。因頭天業務而耽擱在藥號就寢的張敬之,半夜起來小解,但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后院練習他不知名目的功夫,這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于是,他立住腳跟,站在那里,默不作聲地望著,只見徐云山把藥號店員平日里所用的布圍裙浸在水中,取出后隨手一旋即成條狀,然后上下揮舞。你還不要說,這濕裙到了他手中竟成了神裙,時而剛猛仿佛“游龍戲水”;時而靈動宛若“金蛇狂舞”。徐云山凌空一躍,手中濕裙四面環擊,原先由他擺放高臺上的破瓷罐、磚石塊、鐵木條都成了擊打目標,頓時瓷罐粉碎,磚石裂開,鐵條折彎,木條斷成幾段。神裙在他的手中,揮灑自如,舒緩又輕柔,靈巧又恢宏,簡直隨心所欲,意到裙到。
張敬之不禁擊掌叫好,徐云山誠惶誠恐地走到老板面前說見丑了。張敬之對云山說到:你真是高手,這個功夫太出神入化了,解了他多年的疑惑,并詢問他這叫什么功夫?出自于何處?徐云山告訴他這叫布衫功,并向他講述了這個功夫背后的故事。
原來布衫功出自于葛洪。這位東晉道教學者,著名煉丹家,中醫藥學先驅者之一的人,字雅川,自號抱樸子,生于東晉丹陽郡句容,與張恒春創號人張宏泰可謂“小同鄉”。葛洪因為煉丹和研制藥方,徜徉于深山老林。當行走在羊腸小道,曲徑幽路時,他常遇到豺狼虎豹和土匪歹人的侵擾和襲擊,身無寸鐵的他于是就決定用自己身上的一襲布衫予以抵御,經過多年的摸索和研究,布衫功誕生了。
布衫功的誕生可以說是秀才文人和文事職員的福音,在郊野荒僻的地方遇到豺狼虎豹和土匪歹人襲擊時,掌握此功的當事人只要將身上的布衫浸濕擰成條帶狀,那么就如同有了個神妙的武器。這種武器能夠以柔克剛,以水滅火,以少勝多,以弱制強。誠如葛洪后人所說,此功融入了國畫中大寫意的潑墨之妙技,滲入了悠久神奇的中醫推拿之內力,匯入了中國道教太極之奇功,呈現了古代天山魔功之硬度。凡濕布衫所到之處,豺狼虎豹四處逃竄,土匪歹人鬼哭神嚎。
徐云山還告訴敬之,此功在中國已瀕臨滅絕,如今僅剩南北兩支,一支在北方的天津衛,衍變為“神辮”功,亦名“神鞭”功;另一支在南方的蕪湖張恒春,他作為布衫功的正宗傳人,正結合國藥店員經常使用的圍裙的特點,擬將布衫功衍變為布裙功。張敬之聽后大喜,當即請徐云山第二天就開始向店員教練此功,不幾年下來,張恒春藥店的管事和店員們都成了深藏不露的布衫功傳人。
張恒春收回石碼頭
張敬之在發話之后,即和徐云山率眾店員開了藥號的后門,徑直地向著石階碼頭走去。湖北鐵棍黨30余人原先虎視眈眈的眼光,突然變得揚揚得意起來,人群中發出一陣訕笑聲。因為他們看到張老板的一干人馬手無寸鐵,只是人人腰上系著一襲布圍裙。
張敬之叫一個姓王的店員走上前去,給30余個鐵棍黨徒每人發了一塊銀元,然后說:當今稼穡艱難之際,諸位兄弟出來謀生非常不易。鄙號給每人發放銀元一塊,微不足道,略表寸心。你們借用鄙號碼頭,如果先打聲招呼,則情理兼到。我張某人不會小雞肚腸。如今,大批運送藥材的船接踵而來,時不我待,十萬火急,還望諸位好漢高抬貴手,讓出碼頭,讓鄙號得以一枝之棲。
鐵棍黨中一位林姓頭目舉起鐵棍獰笑道:說得輕巧,讓不讓碼頭,還要看鐵棍答不答應。徐云山走上前去,請張敬之回藥號休息,又吩咐店員們脫下布圍裙到江邊浸濕,然后來到林姓頭目身邊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兵戎相見。
話未說完,只見林姓頭目揮舞鐵棍對著徐云山頭顱砸來。徐云山敏捷一跳,躲閃過去,再用右手輕輕一劃,可謂四兩撥千斤,林姓頭目本人連同鐵棍噗通一聲掉進青弋江中,湖北鐵棍黨徒見自己的頭目吃了大虧,揮舞鐵棍嗷嗷地叫著,殺了過來。藥號的店員們早已將濕布裙擰成了布條帶,勇敢地迎了上去。一場刀光劍影的搏斗在碼頭邊上演了,吸引了成百上千群眾的圍觀。圍觀者怎么也不能相信,鐵棍黨徒手中的鐵棍在濕布裙前竟像鐵拳砸在棉花上,虎豹踩在黏膠間,巨人蹲在箱柜內,蛟龍困在淺池中。再大的能耐和力氣,也難以伸張。不一會兒,鐵棍就被濕布裙纏繞起來,隨之紛紛落地。藥號店員們乘勝以濕布裙擊打鐵棍黨徒們的薄弱部位和穴位,如蛟龍戲水,如鷹擊長空,如白虹貫日。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鐵棍黨徒們頃刻間倒地呻吟,喊爹叫娘。聲稱“打遍江上無敵手”的湖北鐵棍黨徒如今一敗如水,連忙狼奔豕突,退出碼頭。
崔由楨聽說后,不由地嘆道,看來張恒春真是一處高深莫測的地方。林姓頭目告訴他,一個濃眉大眼,體魄健壯名叫徐云山的老人看來是張恒春武功的教師爺。我們不會放過這個老家伙,也不會讓張恒春安寧的。
崔由楨問他該怎么辦?林姓頭目說暗殺掉徐云山,另外叫一些小混混趁著黑夜天天在張恒春門前撒臭屎尿,丟死貓狗。崔小狗子閉目不置可否。林姓頭目嘴一歪,吩咐手下去照辦。
張敬之見湖北鐵棍黨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不禁憤怒了。他請徐云山先生到他家鄉江蘇溧水泗莊暫時避風,然后本人徑直來到蕪湖冰凍街崔公館,找到了崔由楨。在遞上一份名帖后,他虎著臉說:你們不是常講說話要講理,辦事要在理嗎?看來要了卻這件事情,得在油鍋前說話了。崔由楨干笑一聲,點頭稱是。林姓頭目則獰笑道:明日就在你們張恒春后門沿河街的油鍋前相見。有人不禁要問:這油鍋到底是什么回事?
原來,江南蕪湖青幫內有一習俗,良善人家與青幫混混結了冤家。青幫混混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良善人家當家人要么退出地盤、店號或碼頭,要么在自己家門口置放一只大鐵鍋,里面裝滿香油,下面置放薪火,將油在鍋里燒沸騰后,當家人用右手在鍋里抄上一遍,眉頭皺都不皺,那么這個冤家就此了結,青幫混混再也不會生出覬覦之心。
第二天,張恒春藥號碼頭前,那口油燒得沸騰的大鍋支在那里。上身赤裸的張敬之不顧眾人勸說,神情嚴肅,毅然決然地站在油鍋前。他對勸說者說:事到頭,不自由,我不出頭誰出頭,我不抄油鍋,張恒春永不得安寧啊。說著,他當著崔由楨率領的湖北鐵棍黨徒和眾多圍觀者的面,將右手伸進沸騰的油鍋里,來回抄了3次,創造了蕪湖歷史上的記錄,惹得人群中一陣喝彩聲。崔由楨也不禁擊掌叫好,說張老板不愧是商界英雄,回頭對林姓頭目等一干人馬鐵青著臉說:都給我滾,從今起再看你們騷擾張恒春,休怪我崔某翻臉不認人。
從此張恒春藥號安寧了,張敬之那深度燙傷的右手經涂抹了自制的藥膏后,幾個月后即痊愈了。歪打正著,張敬之手痊愈后,張恒春的那味恒制燙傷膏竟在大江南北熱銷起來。
長街上的張恒春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