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0日,當中島貞雄率領的日軍第十八師團占領蕪湖之前,張恒春藥號第五代傳人譜名天松的張健卿就攜帶家人開始逃難了,目標當涂護駕墩。據護駕墩的來人說:該處尚未有日機轟炸,也未有日軍出現,是亂世中暫為平靜的地方。
護駕墩虎口脫險
當日本人的飛機在1937年12月7日轟炸整個蕪湖長街時,居住在長街的張健卿和妻子竇瑞蓉驚呆了。信佛的他們,只能跪在觀音菩薩像前祈禱平安。他們的小兒子和小女兒張啟寅、張啟玲躲在菩薩像的案桌下。據張啟玲后來回憶說,他們在案下“一直捱過了近十個小時的煎熬”。
在日機轟炸蕪湖之后,整個蕪湖城的人都在忙著“跑反”,已被定為藥號主持人的張健卿表示堅守蕪湖,頗多的老職工聽說后,都來苦勸他離開這個風險之地,以至于勸到哭不出聲來。張健卿這才答應,暫時先到當涂護駕墩。
張家的“跑反”也開始了,時間在12月9日凌晨,那時蕪湖城一片空寂,不要說交通工具了,甚至連人也看不到幾個??蓱z的南京大家閨秀竇瑞蓉是個纏著小腳的女子,硬是在起伏不平的小道上連走了20余里,才搭上一條小船,向著當涂護駕墩開去。
護駕墩平靜了不到一個月,中島貞雄的十八師團就在1938年掃蕩侵襲了當涂。1938年1月30日,是農歷大年三十,就在這牛尾已收,虎首將現時,張恒春的一位工友慌慌張張地回家報告,說日本軍隊已開到了護駕墩。
張健卿當即叫他的大兒子張啟宇把家中兩道門緊緊關閉,前一道是木門,后一道是鐵皮包裹門。他深知日本人是異常兇惡和淫邪的。還在他剛到護駕墩不久,張健卿就從蕪湖來人口中得知,日本十八師團長中島貞雄,在占領蕪湖之后,特地在赭山南坡上豎起一塊大石碑,石碑正面鐫文“武運長久”,后面鐫文為一首殺氣騰騰的詩:“以劍擊石石頭裂,飲馬長江江水竭。我軍十萬戰袍紅,盡是江南兒女血?!彼€聞悉日軍一到蕪湖,就到處搜索“花姑娘”,見到婦女就強奸和輪奸。而當時躲在家里有十幾個女人,不少都是少婦,有的還未婚。張健卿當即叫她們躲進家中菩薩柜里,外面用樟木箱一個一個地堆著,正好把菩薩柜門擋住。還有一部分男人,則要他們躲進一個舊房子里,門前也用大樟木箱子一個個堆著擋住了房門。他本人則跑到屋頂向下觀望。據張家后人回憶,“大約離工友報信時間不到一個時辰,日本人在一個漢奸翻譯陪侍下來到了我家。他們硬敲頭道木門,見沒有回音,就一腳踹開了大門,兇神惡煞地闖進來了,第二道鐵門,他們用槍托、腳踹都搞不開,就通過翻譯喊話,說再不開門,就放大火燒掉張家及其在護駕墩的藥號?!睆埥∏洚敿粗噶顜讉€工友在家中所有佛像前上香點燭,并叫自己的大兒子張啟宇開了鐵門。領頭的一個日本小隊長,一進門就抽了張啟宇好幾個耳光,口中罵道“八格牙路”。其余的日軍開始搬動菩薩柜門和舊房子門前堆放著的許許多多樟木箱子,而漢奸翻譯對張家人說,皇軍此次就是來找花姑娘的。如果樟木箱子全被搬開,那么張家女人的結局和后果難以想象。就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那個日本小隊長突然命令士兵不要再搬動樟木箱子了,可能他也是一個佛教徒吧,他突然轉而叫士兵們叩拜擺在四周的菩薩佛像,然后下令手下撤出張家。日本人走后,家中人喜極啜泣之際,平時不信佛的張啟宇還鄭鄭重重地在菩薩像前連叩了九個頭。
張健卿返蕪復業
1938年12月,蕪湖各大報紙連續半年都刊載了“張恒春參燕鹿茸國藥老號”的廣告??菑V告,這對于聞名大江南北的張恒春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人們不禁要問,這其中的原因何在?
原來,自1938年秋復業以來,由于日本的藥號和其他的中國藥號在蕪湖城如牛毛般地涌現。損失慘重、資金短缺的張恒春生意一時清淡,大路貨的藥材或成藥基本上被其他的藥店占領了市場。張健卿決定打出自己的品牌“參燕鹿茸丸散膏丹”,為此,他在刊登廣告的前后,還想到了其他三條妙策。
一是將死鹿丟進長江里。因為這年夏天,藥號從關東地區用高價買進了兩頭活鹿,運到蕪湖時,其中一條活鹿由于長途跋涉暑熱難當死了,張健卿一反用死鹿做藥的行業潛規則,決定將這頭死鹿扔到長江去。當藥號的職工鳴鑼擊鼓,抬著死鹿沿著長街向長江口走去時,成百上千的群眾都跟在后面。死鹿被拋到了長江,不一會就沉入水底。岸上的觀眾發出了一片喝彩聲和贊嘆聲,“不愧是老字號,誠信無欺?!?/span>
第二條妙策,就是這年十二月,在張恒春藥號門前掛起了長二丈寬一尺五的灑金條幅,上書“蕪湖張恒春國藥老號擇于農歷二月初五開宰關東活鹿,謹此公告”,并將這個公告印成傳單交由各縣各鎮的客商帶回張貼。由公和興開宰活鹿的場面更是熱鬧非凡,期間,店中焚香點燭,搭臺唱戲,連續三晝夜大擺筵席,大江南北親友,同業客商如同趕廟會一般,云集蕪湖?;盥贡火B在貼金的鹿籠內,陳放在正大廳,披紅綢、插金花。開宰日上午,在粗細樂吹打和敲鑼鳴炮的歡送下,送鹿隊伍宛若一條長龍,遍游全城大街小巷,然后來到藥商公會的三皇宮內開宰。三皇宮又稱藥業公所,設在今新市街上。大殿內“祀伏羲,神農,黃帝三皇”,即天皇、地皇、人皇。它是“本埠藥業商人會議商情之所”。據《縣志》記載,三皇宮內供奉的三座神像都是整木雕成,外涂彩繪,特別是神像的眼球,“內置機關,能四下活動,非常傳神?!笔徍魉幧淘缇妥h定各藥號開宰活鹿,必置于三皇眼下進行,以示鄭重與公道。
三是制作和出售“雞藥”。所謂雞藥,就是把一些滋補的藥方與土雞同煮,同吃,吃完后的雞骨頭也炒灸和油炸后研磨成粉末服用。這是蕪湖一帶獨特的秘方,有著近160余年的歷史。張文金登陸蕪湖城之后,看到蕪湖鄉間在每年入梅和冬至進九期間,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貧苦人家都有進補之風,于是就研制了兩類不同的雞藥秘方,統稱為“十全大補湯”。一類是針對貧苦人家的,另一類是針對達官貴人的。雞藥在當時的大江南北風靡一時,至今仍然譽望所歸。張健卿復業以后,已經一年多沒買到藥號雞藥的蕪湖城內外人士像潮水般涌入到張恒春來。當天,藥號光雞藥的銷售收入就有一萬多塊大洋。
事后,人們都說,當家人的三把火燒得實在是好,張健卿謙虛地笑道:我這也就是程咬金的三斧頭。
保祖產巧妙周旋
1937年,日機轟平了滿江春藥號,老板石筱山當即瘋了,他的藥號從此銷身匿跡。損失巨重的張恒春老板張健卿決定在1938年秋重整旗鼓,開始復業,但復業需要資金,張健卿把自家閨房的金銀首飾變賣后籌得了五萬元,張恒春的老二房張光源長孫張筱泉拿出三萬元,藥號新管事謝某由香港返回蕪湖拿出十萬元。在修繕了店房之后,這個百年老號又以新的面貌展現在世人面前。因為管事謝某在復業的過程中有功,經他自我提議,張健卿同意他為藥號經理,王伯齋任副經理,他還提議由張家的老三房各推代表一人駐店工作,于是老二房的張筱泉和老三房的張子余二人進入藥號協助張健卿主持店務和家務。
謝某與當時日偽漢奸頭目頗為熟悉,還拜了青幫大流氓頭子肖達山為師父,以便攀鱗附翼。一次,謝某向張健卿提議:張恒春如今資金不足,又欠債甚多,不如將老藥號建成一個股份有限公司,有很多人都想投資入股,比如任鳳昌。有必要介紹一下任鳳昌。
任鳳昌,字瑞軒,1887年出生于河北省吳橋縣即今邯鄲縣一拳師兼傷科醫生之家。公元1913年,26歲的任鳳昌以傷科醫師之名來到蕪湖。1937年12月9日,日軍十八師團一部侵占了蕪湖縣竹絲港,因怕蕪湖有守軍抵抗,滯留在此,而任鳳昌則糾集了朱道玉等19個地痞、流氓于10日上午,手執太陽旗,趕到竹絲港迎接日軍進城,隨即被日本人封為“蕪湖地方自安維持會會長”,以后又擔任蕪湖偽總工會理事長,兼任蕪湖安清同盟會和理教會的理事長。
謝某引薦任鳳昌和肖達山投資入股張恒春,顯然是引狼入室,日后必將張開血盆大口吞沒張恒春。心中有數的張健卿婉言謝絕,說再看看,回到家中,他面對宏泰、鳴鹿、文金、光祖公的牌位痛哭流涕道:只要我在世一天,就不能讓張恒春在我手上敗掉。但如何才能把任鳳昌、肖達山這兩個惡霸拒之以門外,又不顯露聲色呢?他晝夜不眠,殫精竭慮,兩條妙計終于涌進他的腦海之中。
一是盡快還清欠款。還清欠款的來源就是倉庫中的那批茯苓。原來,復業不久,安徽潛山縣有一個茯苓商人,運來蕪湖數百擔茯苓,由于數量太大一時無法脫手,該商人因家中突遭變故,急于返鄉,就按市價全部售給了張恒春,對于他來說是略虧一點。張健卿聽說上海茯苓價格高昂,就吩咐手下將這批藥材急運到滬上,竟獲利三倍,所賺之錢不僅一次還清了張恒春歷年來所積累的債務,而且得到上海各藥商的一致稱贊。事后,張健卿還厚道地補匯了一筆巨款給潛山原茯苓售主。
二是另請了一位葛某到藥號擔任要職。葛某何許人也?他是蕪湖大漢奸汪子東介紹進來的,原先他在汪子東手下工作,深得汪氏信任。在一次酒宴上,汪子東鄭重地向張恒春舉薦了葛某。有必要介紹一下汪子東。汪子東是屬于另一派別的漢奸,他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是南京偽國民政府首腦汪精衛的親信。汪精衛的南京政府在1940年成立之后他躥紅起來,擔任了蕪湖軍糧統購委員會主任,一個名叫楠木的日本人成為他的高級顧問,誰知楠木曾是日本共產黨員,受過良好的教育,熟悉中日兩國歷史,對日本侵華戰爭十分厭惡。在楠木的影響下,汪子東開始和新四軍七師進行秘密商業往來,秘密往來的地點就是長江對岸的無為縣湯家溝。
葛某到張恒春來以后,據張家后人回憶,“外表酷似外交官,搞外交從不怯場”,“資歷淺,能力較差”,偏偏這個能力較差的人卻受到張健卿的重用,先是擔任總賬房,隨即升任副經理,以至于引起店員和張家人的不滿,但他們不知其中的緣由。胸有城府的張健卿是想通過葛某和汪子東來牽制謝某和任鳳昌等,一來可以秘密向新四軍和國軍運送急需的藥材和藥品,二來可以保住張恒春,保住祖宗基業。
原護駕墩 張家巷遺址